作者:穆海亮(陜西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院長)
“話劇陜軍”的異軍突起是近年來中國劇壇一個引人矚目的現(xiàn)象,西安話劇院的《麻醉師》《柳青》《路遙》《長安第二碗》,陜西人民藝術劇院的“茅獎三部曲”(《白鹿原》《平凡的世界》《主角》)是其中的顯著標識。豐富的文學意蘊、現(xiàn)實主義底色上的詩化風格和濃郁的陜西地域色彩是“話劇陜軍”顯在的審美韻致,其背后則體現(xiàn)著陜西話劇人的文化自覺及藝術自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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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長安第二碗》劇照?許魏巍攝
1.植根文學沃土,開掘人性意蘊
陜西有著悠久的歷史傳統(tǒng)和深厚的文化底蘊,“文學陜軍”在當代文學版圖上熠熠生輝,這為話劇舞臺提供了取之不盡的藝術養(yǎng)分。植根于文學高地的“話劇陜軍”,開始利用這得天獨厚的優(yōu)勢嘗試新的攀登。如果說“茅獎三部曲”從廣闊深邃的文學譜系到色彩斑斕的舞臺表達,是水到渠成的創(chuàng)造性轉化,那么《柳青》《路遙》則是直接把“文學陜軍”創(chuàng)作者的形象付諸舞臺,將作家的文學境界與人格情操鮮活地呈現(xiàn)在觀眾面前。從“文學陜軍”到“話劇陜軍”的因勢利導,不僅意味著舞臺對文學的單向借力,也是話劇與文學的雙向奔赴。一方面,在話劇原創(chuàng)力困頓的當下,對文學的擁抱與回歸仍是話劇突圍的不二法門,借力小說滋養(yǎng)的舞臺改編是一條必要且可行的創(chuàng)作路徑;另一方面,當《柳青》斬獲文華大獎,《路遙》入選《“講話”精神照耀下——百部文藝作品榜單》,“茅獎三部曲”贏得市場的極佳回饋后,更多觀眾因為在劇場受到了靈魂觸動,而回過頭來重新走進《創(chuàng)業(yè)史》《白鹿原》等經(jīng)典作品的文學世界,從而在這個碎片化的“讀圖時代”,再次感受到文學經(jīng)典的魅力。
得益于豐厚的文學積淀,“話劇陜軍”不滿足于對生活表象的簡單描摹,不刻意追蹤當下的“熱門”主題,而是透過人情世相的書寫,體現(xiàn)對歷史的反思、對文化的探究、對人性的叩問?!堕L安第二碗》表面上講“吃食”,講葫蘆頭泡饃的色香味,其實真正關注點是個人、家庭乃至民族的“精魂”,是人格的尊嚴、理想的堅守和生命的意義?!堵愤b》直接打動觀眾的,或許是一位人民作家的文學情懷;而該劇最具深度的,恰恰是一個偉大作家的世俗生活與精神境界的錯位,庸凡現(xiàn)實與崇高理想的對峙,尤其是在痛苦的靈魂撕裂中表現(xiàn)出的堅守與奉獻。歷史的厚度、文學的高度,賦予了“話劇陜軍”以崇高的文化品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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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拓展舞臺景觀,傳遞詩性哲思
將結構宏大、人物眾多的文學經(jīng)典,或者大家熟知且敬仰的作家形象搬上話劇舞臺,需要更好的舞臺呈現(xiàn)形式。改編文學經(jīng)典時,盡可能忠實于原著是約定俗成的創(chuàng)作原則;塑造作家的舞臺形象時,盡可能準確地再現(xiàn)作家的精神氣度亦是觀眾的審美期待。然而,由于話劇在時空跨度、內容體量及細節(jié)的豐富性上很難還原原著,而作家的舞臺形象與讀者的理解接受之間往往存在落差。因而找到既能體現(xiàn)原著意蘊、契合觀眾期待,又符合舞臺規(guī)律的呈現(xiàn)樣式和藝術語匯,是對話劇人藝術素養(yǎng)的考驗。
《平凡的世界》中那個布滿整個舞臺的巨大碾盤,為全劇激情澎湃的表演和靈動的時空遷移搭建起必要的支點,更重要的是,這一具有極強視覺沖擊力的舞臺意象正是黃土高原日常生活狀態(tài)的外在表征,承載著陜北人的現(xiàn)實苦難與理想追求?!吨鹘恰酚?0多個段落展現(xiàn)憶秦娥一生的命運起伏,在近乎空空的舞臺上,一把椅子,幾根立柱,出將入相,變幻無窮,舞臺節(jié)奏令人稱道。尤其是戲中戲的穿插、夢境的呈現(xiàn)以及虛實之間的意境營造,滲透著玄妙的詩意。在現(xiàn)實主義的整體風格下,戲中戲始終與主人公的人生際遇互相映襯,夢境總是出現(xiàn)在憶秦娥情緒的高潮節(jié)點,其悲憤、屈辱的心靈悸動借此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(xiàn)?!堵愤b》的舞臺上那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,既是主人公生活環(huán)境的再現(xiàn)、人格理想的投射,也昭示著路遙的文學世界與這片土地之間的血肉聯(lián)系,黃土高原上那逆流而上的黃河纖夫,正如路遙在文學道路上的艱難跋涉。由這黃土地和遠方傳來的黃河號子,我們又會自然地想到世世代代生活在這片土地的人們,他們的苦難感動著路遙,他們的堅韌和智慧更滋養(yǎng)著路遙,路遙這樣一位人民作家,從來不以高高在上的姿態(tài)啟蒙人民,他自己就是人民的一分子。《平凡的世界》和《主角》都采用了人偶,前者是演員扮演的人偶,其中就有人偶路遙滿懷悲憫地與他筆下的孫少安進行靈魂對話;后者是提線演員操控下的人偶表演,小羊、童年憶秦娥、小宋雨都以人偶代替,他們的命運不正如人偶一般,何曾掌握在自己手中?人偶將具象的生活抽象化,又將抽象的理念具象化,營造出奇異的陌生化景觀,也暗含著或激人奮進、或令人唏噓的詩性哲思。
由此,文學經(jīng)典的話劇改編和對作家形象的舞臺塑造,為拓展話劇舞臺語匯、營造嶄新的舞臺景觀提供了契機,也將舞臺呈現(xiàn)提升至詩意象征的高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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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路遙》劇照?資料圖片
3.深耕地域風格,初顯流派意識
如“文學陜軍”一樣,“話劇陜軍”始終聚焦于陜西的風土人情,表現(xiàn)當?shù)厝说南才?,寄托他們的價值追求,話劇題材的地域特征由此凸顯?!镀椒驳氖澜纭肥顷儽秉S土高原城鄉(xiāng)生活的巨幅畫卷,《白鹿原》是關中平原家族興衰的恢宏史詩,《長安第二碗》以一個葫蘆頭泡饃店的奮斗歷程折射古城西安的當代演進。除了文學敘事之外,作為綜合藝術的話劇還可借助豐富的視聽語匯,營造強烈的地域色彩。《平凡的世界》中熱情火辣的陜北民歌、《路遙》中古樸野性的彈唱說書、《白鹿原》中慷慨激越的老腔,以及普遍采用的陜西方言,不僅是地方藝術元素的展示,還深深地融入了劇中人物的血脈,化為陜西人表情達意、抒發(fā)心志的特定語匯。另一方面,不管是黃土氣息,還是關中風情、西安紀事,都是既具有地域色彩,又兼?zhèn)淦毡橐饬x的審美意象?!栋茁乖分袃蓚€家族幾十年的恩怨糾葛,體現(xiàn)出近現(xiàn)代中國歷史的變遷;《平凡的世界》中孫少安的堅守與孫少平的闖蕩,表征著整整一個時代青年群體的精神向度;《主角》中秦腔藝人的無限風光與無盡滄桑,折射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戲曲的困頓與突圍;《長安第二碗》以極具時代感的流行歌曲和沉郁悲壯的秦腔唱段貫穿各幕,譜寫出當代中國的壯麗組歌。
現(xiàn)實主義美學原則統(tǒng)攝下的中國話劇,盡管向來并不以流派紛呈而見長,卻也在一定程度上呈現(xiàn)出鮮明的地域風格。以北京人藝為代表的京味兒話劇、以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為代表的海派話劇,以及以遼寧人民藝術劇院為代表的關東話劇,都以個性化的演劇風格贏得了觀眾的認可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由“話劇陜軍”打造的“陜派話劇”系列,已初步彰顯出藝術創(chuàng)作的流派意識,以獨樹一幟的陜西地域文化特征,為中國話劇的百花園地增添了新的色彩。
《光明日報》( 2022年08月31日?16版)
[ 責編:孫滿桃]關鍵詞: 話劇陜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