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:楊聞宇
(資料圖片)
云雨雪嵐,山水星辰,為詩畫里常見的自然物象,其間出現(xiàn)率最高而尤為出彩者,非月莫屬。
日月照拂天地。在人們眼里,日有旭日、夕陽,明顯的感覺是寒暑冷熱;月有陰晴圓缺,其變化主要是亮度。月亮在君臨大地時,總喜歡與花事連襟——花朝月夕、花好月圓、云破月來花弄影,編織出一連串美好的境界。
月亮密切于人事。男子面如朗月,女兒眉彎似月,這是美好外形的標(biāo)志。傳說,月亮里有飄香的金桂、潔白的玉兔、輕舒廣袖的嫦娥,這是一個悄悄然的暗示:塵世間的尤物,才有進入月殿的資格,一般物事是上不了天庭的。
月亮的亮度總在變化。七夕是月光最美的時刻,月色濃淡相宜,所展現(xiàn)出來的,自然是最宜于男女相會的色調(diào)。這一天,女兒家要向上天乞巧,不然,就可能不開竅而終身蠢笨。牛郎織女,也要在這般時候鵲橋相會。“鵲”指喜鵲。世上鳥類多了,名為“喜鵲”者,就因為它們成全的是一年只有一次的大喜之事。小時候聽奶奶講古,說農(nóng)歷七月七日這天,從早到晚,田野村莊里幾乎看不到喳喳叫的喜鵲,因為全都飛到銀河的上方架設(shè)鵲橋去了。牛郎、織女踩著集群成陣的花喜鵲相會,是遠勝于踩著紅氍毹的,洪福齊天,幸福得不得了。
月亮的色調(diào)與愛情的際遇所組合成的意境,只可意會而難于言傳。
“待月西廂下,迎風(fēng)戶半開”,月亮在這個時候如果不作美,《西廂記》是演不下去的?!霸律狭翌^”和“人約黃昏后”,若分開來看,是乏味的大白話,但將前后兩句聯(lián)為一體,融入詩作,形成的卻是妙不可言的意境。
在許多膾炙人口的詩文里,月亮動輒是不露形跡的。
“林暗草驚風(fēng),將軍夜引弓。平明尋白羽,沒在石棱中?!崩顝V夜間情急而射虎,“林暗”“草驚”,應(yīng)當(dāng)是以若明若暗的月色為底襯的,如果黑咕隆咚,伸手不見五指,他能“會挽雕弓如滿月”嗎?還有林沖,雪夜里肩一干長矛踏著“碎瓊亂玉”似的雪花奔赴梁山時,月色也應(yīng)當(dāng)是朦朧、隱約的。月亮在一些關(guān)鍵場合之含蓄不露,較之于“今宵酒醒何處?楊柳岸,曉風(fēng)殘月”,仿佛更有意味。
月亮進入詩文,不僅讓人們的感情迅速發(fā)酵,也讓人們心目中藝術(shù)家的形象更具有立體感。
陶潛的“晨興理荒穢,戴月荷鋤歸”,自然地照應(yīng)著“采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”。倘無辛勤耕耘的前聯(lián),后聯(lián)的蘊含就可能大打折扣。試想,一個四體不勤、五谷不分之人,有東籬采菊而悠然見南山的情致嗎?
蘇軾在湖北黃岡的承天寺夜游時寫道:“庭下如積水空明,水中藻荇交橫,蓋竹柏影也。”若干年前,他在山東密州寫過《水調(diào)歌頭》:“明月幾時有?把酒問青天。不知天上宮闕,今夕是何年。我欲乘風(fēng)歸去,又恐瓊樓玉宇,高處不勝寒。起舞弄清影,何似在人間?!痹~吟皎月凌空,文記月光掠地,從意蘊、襟氣方面細為忖度,蘇軾精神活動的脈絡(luò)進一步明晰。
月亮創(chuàng)造了種種審美意象,是鄉(xiāng)愁的催化劑,是愛情的搖籃,也可以是諸多情愫的調(diào)色盤、多棱鏡。它頻頻進入詩文,不僅緣于它是天地大美的一尊化身,創(chuàng)造了泓浩靜美的景致,還因為,月在朔望之間,晦、明,圓、缺,上弦、下弦,如眉、如鉤、如玉盤,暈繞月而風(fēng)將動,月臨海而共潮生——變化沒有窮已,與人間萬象的繁復(fù)變衍是天然吻合的。
平民關(guān)注太陽,文人情系月亮,是中國文化的一大特色。每當(dāng)月亮顯形時,“日出而作,日入而息”的體力勞作者便進入了夢鄉(xiāng),在這個萬籟俱寂的時候,能夠賞月者,大概就只有我們的藝術(shù)家了。天地靜寂,正是藝術(shù)家的心思、情愫默默然與月溝通的大好時機。
正因為月亮美好得無與倫比,連吠日之蜀犬也不敢對月輕吠。詩仙李白,可能是酒喝大了而失足落水,有人便說他是愛月,撲進江里撈月去了。天下美好之物,誰都想得到,猴子撈月尚有其事,愛美若狂的李白,人們就更相信他是打撈月亮去了。
《光明日報》( 2022年10月28日?15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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