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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界離不開中國 中國離不開世界

2017-11-27 11:28:01 來源:經(jīng)濟日報-中國經(jīng)濟網(wǎng)

這幾年我們一直在爭論,光看改革開放以后30多年來解釋中國未來,我想這看不清楚什么問題;加上1949年,甚至“五四”運動之前的近代歷史呢?我還是覺得看不清楚。我認為一定要把中國放在世界地圖來看,放到整個世界文明發(fā)展來看。我們一定不能把中國孤立來看,因為世界離不開中國,中國也離不開世界。

從一個文明的角度,怎么樣看中國的未來?未來五年十年甚至一百年、兩百年往哪個方向走?文明的方向基本上能把握住。從文明的視角來看,無論政黨也好,其他組織也好,能夠?qū)λ鼈儼盐盏帽容^正確一點、精確一點。文明的力量很難改變,看西方的文明,印度的文明,文明的變化不是以五年、十年為基礎。我一直在反思怎么從文明的角度來看中國現(xiàn)實,我們的文明怎么發(fā)展。

歷經(jīng)四個階段,包容使中國更強大

先講講我的思路。文明的角度是什么?我覺得現(xiàn)在是中國文明發(fā)展的第四個階段。

第一個階段是中國文明基本價值形成時期,在公元前13世紀到公元2世紀基本上形成,這個時期形成的背景就是百家爭鳴,就是中國本土產(chǎn)生的多種思想之間的對話,由對話而產(chǎn)生。

第二時期是公元3世紀到公元10世紀,佛教傳入對中國文明產(chǎn)生巨大的沖擊。中國文明與佛教之間的沖突不亞于現(xiàn)在中國文明與西方文明之間的沖擊。佛教傳入以后,中國剛開始是拒絕,非常懷疑、猜疑,甚至發(fā)生暴力沖突,可是以后慢慢就接受了,到了唐朝就到達頂峰。唐朝是國家的一次崛起,很多人說是文明的崛起。

中國第三階段文明是公元11世紀到19世紀末。宋朝是一個轉(zhuǎn)折點,就是“新儒學”開始。朱熹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,對中國文明的貢獻和影響是很大的。他精通儒學,重新把中國文明轉(zhuǎn)化成為一個主體,把佛教容納進來,真正吸納到中國自己的文明里面。一直到王陽明心學,新儒學到了一個頂點。現(xiàn)在進入第四個階段,19世紀末西方文明進來,我們不說以前的傳教士這些活動,哪怕從1840年鴉片戰(zhàn)爭開始到現(xiàn)在也有一百五六十年了。

如果從這四個階段的發(fā)展來看中國文明以后怎么走呢?我自己覺得可以看清楚一些。中國文明是一個學習文明,特點就是開放、包容、改進,不是通過拒絕使自己更強大,而是通過包容使自己更強大。宗教文明很難包容,因為宗教文明的基礎就是一神教,具有排他性質(zhì)。中國文明是具有包容性的。我們現(xiàn)在講文明對話,經(jīng)常不能把握這個特點。最近在博鰲論壇上提倡要進行亞洲文明對話,我覺得要對話得首先掌握你自己文明的本質(zhì)性問題,否則沒辦法去深刻對話。

當今中國仍然要以中學為主、西學為次

中國文明第一個階段是中國內(nèi)部各種思想之間的對話,我認為韓非子是一個頂點。第二個階段是在佛教文明和中國文明之間的對話,但佛教文明是主體地位,中國文明處次要地位。到朱熹的第 三個階段,中國文明再次成為主體。

從這個角度看,我覺得我們現(xiàn)在這個時代類似宋朝這個時代。我們需要有新的文明整合,不是想著如何排斥西方文明,而應當思考怎么樣把西方文明整合到我們的文明里來。這個是老問題,20世紀80年代李澤厚先生曾經(jīng)提出西學為體、中學為用的觀點。這也是近代以來一直所爭論的。李澤厚先生那個時代,他看到的是日本和亞洲四小龍的崛起。他認為這些制度是西方的制度,西方是主體,中學為用。但我自己覺得,從亞洲四小龍的經(jīng)驗來看,文明的對話必須像朱熹那個時代一樣,中學為主,佛學為次,就是說今天仍然要以中學為主、西學為次。還是要有文明自信心。我覺得,如果意識到佛教在中國的演變過程,基本上也能理解西方文明進來以后的歷程。我們已經(jīng)到了新的時代,這是今天的大背景。

西方看中國:停留在“亞里士多德”時代

講到中西之間的關(guān)系,首先要梳理亞洲價值觀。“亞洲”這個概念不是我們亞洲人自己發(fā)明的,是西方給我們的。他們一直在批判文明中國論,但我覺得,西方也是一個西方為中心的文明。中方有中方的天下,西方有西方的天下,任何一個文明都有自己的中心,沒什么大的忌諱。

我發(fā)現(xiàn)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時候西方人已經(jīng)開始談論東方了。有意思的是,因為希臘文明東邊就是波斯文明,他們就把波斯稱為東方,波斯以東的都叫東方。他們以這個區(qū)分世界。東方分為近東、中東,我們這里是遠東。我覺得這是西方人犯的錯,他們把整個東方等同成同樣一個文明,把中國稱為東方主義就是在這樣一個錯誤基礎之上的。他們根本不知道中國以儒家為核心的文明與波斯文明是不一樣的,沒有區(qū)分來看。我認為西方從亞里士多德開始到現(xiàn)在的中國定位沒有任何大的變化。

真正把中國古代的東方專制主義理論化和概念化的是三個德國人。第一個是卡爾?馬克思,就是馬克思主義的創(chuàng)始人。第二個是馬克斯?韋伯,第三個是卡爾?維特佛克,是20世紀50年代耶魯大學的教授。

這三個人非常有名氣,西方所有對中國的看法從這三個人身上來看是最系統(tǒng)化的。文藝復興開始到啟蒙運動,他們都會談到中國,但是還沒有系統(tǒng)化。直到馬克思第一個談亞洲,從物質(zhì)層面來分析東方專制主義。他認為亞細亞生產(chǎn)方式是個專制的生產(chǎn)方式,這是第一次對東方主義的概念化,當然還包括了印度。第二個是馬克斯?韋伯,從宗教和文化的角度來分析中國的專制主義。第三個人是從兩者的綜合,他把中國稱為水利社會。這三個人的觀點是現(xiàn)在西方看中國的理論基礎。我們今天用的totalitarianism,或者totalism也好,20世紀80年代被翻譯成全能主義,都離不開這三個德國人。

我覺得,他們非常致命的錯誤就是延續(xù)了從西方古希臘開始的東方專制主義。我今天講怎么塑造軟力量,但這三個人影響了西方人對中國人的看法。我們要塑造中國的軟力量,就必須在講中國故事的同時,也要講印度的故事、西方的故事,光講中國的故事就永遠達不到目的。亞里士多德講他的政治學,是把古希臘各種政治制度比較得非常透,把它們概念化、理論化,成為經(jīng)典著作。這三位德國人也是這樣的。

亞洲價值觀,對“東方專制主義”的回應

東方專制主義一直延續(xù)了西方對中國的看法,直到20世紀80年代李光耀先生提出亞洲價值觀。當時李光耀先生把世界上很多學者都找來了,研究亞洲價值觀。亞洲價值觀遭到西方的圍攻。不僅如此,1997—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以后,亞洲價值觀也開始遭到亞洲一些開始民主化國家的批評。

我自己覺得亞洲價值觀是存在的,只是新加坡的力量太小?,F(xiàn)在中國崛起了,提出了中國向何處去的問題。我覺得,你喜歡也好,不喜歡也好,中國現(xiàn)在改變不了西方。中國現(xiàn)在講自己的中國模式,這并不容易。很多年以前,美國的一些政治人物實際上已經(jīng)說得很清楚了,中國對西方的真正威脅不在于中國的軍事力量有多強大,也不在于中國的經(jīng)濟力量有多強大,中國如果對西方能夠有威脅的話,就是中國這套體制所代表的價值。我剛才說到西方怎么回應亞洲價值觀,無論是北京共識和華盛頓共識之間的爭論,還是近年來對中國模式的爭論都很有意思。

事實上,我們可以把中國模式、中國發(fā)展經(jīng)驗放在亞洲價值觀這樣一個背景里來談。我相信中國模式是亞洲中東亞模式的一部分。

東亞主要是儒家文化圈,朝鮮半島、日本、越南、東南亞的一些國家或地區(qū),都是儒家文化圈的一部分,它們的成功確實跟西方走了一條不同的道路。它們不是拒絕西方,而是像中國文明一樣,包容了西方。它們在把西方的東西變成自己的東西,同時不是把自己變成西方。一旦變成西方就會犯錯誤,日本犯了錯誤,韓國沒有照搬西方,只是政治選舉上采用西方的方法,很多機制都是符合自己特點的體制。我自己對新加坡比較了解,覺得完全是以中學為體、西學為用的一個做法,西方的東西都是作為工具來用,價值還是自己的。

塑造中國價值要找到三個傳統(tǒng)

中國下一階段還是需要根據(jù)亞洲價值觀的開放性,把西方文明包容進來,把這一價值觀體現(xiàn)在一套制度上。

從政治上說也不復雜,把中國的selection 和西方的election 結(jié)合起來就行了。經(jīng)濟上也是這樣,中國的國有企業(yè)存在幾千年了,但要和民營企業(yè)之間的關(guān)系處理好,要把社會保護好。實際上,中國的很多理念都具有普世性,所以我們要承認這些東西是普世性的。任何一個文明都是共享價值和核心價值兩者的統(tǒng)一。

任何一個文明都有它自己的核心價值,西方文明、中國文明、波斯文明,正是因為他們都是人類社會,他們之間也具有共享價值?,F(xiàn)在我們提倡的一些價值觀,老百姓很難理會,因為一些是在現(xiàn)實中找不到的東西。我們要把社會上已經(jīng)有的東西找出來,這樣老百姓才能信你。大家還是找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有的東西把它們作為核心價值,不要找沒有的東西;沒有的東西,沒人相信,只能制造一些困惑。

塑造中國價值有三個傳統(tǒng),有幾千年的大傳統(tǒng)、近代以來的中傳統(tǒng)、改革以來的小傳統(tǒng),加上全球化。我覺得知識分子應該有知識的擔當,任何一個文明的核心就是它的知識體系。西方的媒體很強大,但媒體只是一個技術(shù)和形式的東西。西方媒體強大是因為它背后有一套知識體系,媒體只是把這個體系傳播出來。西方媒體的強不是傳播技術(shù)的強,是它后面知識體系的強。我們現(xiàn)在弱是我們沒有自己的一套知識體系。從經(jīng)驗上說,我們是有的,但是現(xiàn)在沒有人做。

我們要有擔當,把這件大事情做起來,這樣中國才能實現(xiàn)真正意義上的崛起。

鄭永年

(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所長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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