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維熙歷經苦難卻創(chuàng)作甚豐。
《從維熙文集》總計約540萬字。
憶往昔
三本書曾獲6000元稿費
也正是那幾年,從維熙開啟了出書模式。他于1955年出版有生以來首部作品《七月雨》,1956年至1957年,又出版短篇小說集《曙光升起的早晨》和長篇小說《南河春曉》。從維熙笑言,那時候行政級別不高,一個月69元工資,但這三本書他就拿了6000元的稿費,這在當時是個天文數(shù)字。他特別補充說,當年作家劉紹棠就用2400元,在北京光明胡同購置了一所獨門獨戶的三合院。“當我后來身陷囹圄,家中拋下的老母和幼子,在20年滄桑歲月中,這一老一小不能喝西北風活著,支撐他們活下來的支柱,主要靠這筆數(shù)目可觀的稿費。”
好景不長,從維熙的災難也跟著來了,1957年他因言獲罪,被劃為“右派”,那個周一的早晨他命運的軌跡從此改道,20年的勞改生涯開始了。他稱是“從九霄云天折到社會谷底”。
但也正是由那三本書打頭,從維熙的寫書生涯艱難地延續(xù)下來。在從維熙的電腦里,他用五筆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了60年創(chuàng)作的作品目錄,共有71部,其中最早推出的是《七月雨》,最晚推出的正是《從維熙文集》。而正對著電腦屏幕的書柜里,整齊擺放的是他這一輩子出過的書。
從維熙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準確的作品字數(shù)是多少,他說,800萬字總該有了。此次推出的《從維熙文集》有14卷,540萬字,包括長篇小說卷5種:《北國草》《斷橋》《裸雪》《酒魂西行》《南河春曉》,中短篇小說卷5種:《大墻下的紅玉蘭》《浪跡天涯》《雪落黃河靜無聲》《鼻子備忘錄》《伴聽》,紀實文學、散文卷4種:《文海泅渡》《人在途中》《人文拾荒》《文學織夢》。
看今朝
晚年最珍愛童真純潔之作
在從維熙的老相冊里,還有一張照片,照片上有四樣東西:他結束勞改生活后,難以割舍的20年冰雪驛路上用過的鐵鋤、扁擔、鐮刀和當“煤黑子”時用過的榔頭。
這四件珍貴之物,至今還放在從維熙家的陽臺上。面對它們,從維熙心如止水,“我在失意的時候,也從來沒有產生過悲觀的念頭,這是我自己贊美自己的地方。”
對他來說,曾經的7000多個苦難的日日夜夜,早已化成了一筆精神財富。“如果沒有這段經歷,我怎么能寫這么多書。”他說,有時候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,就忽然想到過去拉磚車的日子,一車磚200多斤,走上坡路一定要使勁跑,“到底是哪個舒服,一想到這些,我的心情瞬間就輕松多了。”回憶過去,再對照現(xiàn)在,讓從維熙變得輕松,這也成了他的晚年幸福生活的一大法寶。
從去年開始,從維熙開始梳理自己一生創(chuàng)作的作品,他和夫人花了差不多一年的時間才完工。他坦言,進入晚年后,不再愿意重溫沉重題材的作品,他最珍愛的反而是青春、清純之作。“那就是最純潔、最青春化、最毫無歷史灰塵的《裸雪》了。”
從維熙說,這部作品寫他小時候和同村小女伴小芹玩的事情,他們曾兩小無猜地涂指甲草、玩過家家、鉆秫秸垛、拜城隍廟、埋香棗花、捉蟈蟈、與大山對話,這種滿載童真、童趣的嬉戲到了晚年更觸動他。“我于1946年從河北玉田農村到北平來求學,插班于西四北小學六年級。”他至今記得,從村子走的那天,小芹送他,久久站在山坡上目送他遠去的那一幕。
從維熙說,他夫人看了《裸雪》也覺得非常清純。多年后,他和夫人一起回到故鄉(xiāng),打聽小芹的下落,“我們找女孩的媽媽,問小芹到哪里去了,她媽媽說,因為難產死了。”在沉重回憶和清純之作中,從維熙坦言,他的晚年精神生活很充實,很享受這個狀態(tài)。
念故人
至今想起劉紹棠依舊悲傷
“啪”的一聲,從維熙堅定地按動打火機,點燃了一支煙。他趕緊申辯說,夫人只批準他每天抽三支,這是在每日許可范圍之內的。他指著多年前他和劉紹棠合影的照片說,“這是劉紹棠,多好啊,這兩個人。”
從維熙清楚記得,1956年春天,全國青年創(chuàng)作會議上,劉紹棠遞給他一支煙,從此他與煙結緣,更與劉紹棠結下最深厚的情誼。從維熙和劉紹棠早年都在《天津日報·文藝周刊》發(fā)文章,都是“荷花淀派”代表人物孫犁的學生,兩個少年長期互通書信。兩人是在《新民報》副刊的一次集會上首次相見,那一年,從維熙19歲,劉紹棠只有16歲。
至今想到劉紹棠的離世,從維熙依舊滿懷悲傷。1997年3月,劉紹棠彌留之際,不能再講什么話了,卻讓家人打開抽屜,將剩下的幾條煙都讓老友帶走,權當最后的訣別。“他走了以后,我到他墓地獻花潑酒,他的墓曾在運河灘上,那是他最喜歡的地方。”
經歷過中國文壇的風風雨雨,從維熙說,他與《天云山傳奇》作者魯彥周、《甲午風云》編劇葉楠,以及邵燕祥、劉心武的文學思路更接近。從維熙最不恥的就是文壇小人,對于為自己牟私利的這類人,他從不客氣,甚至會“鐵門拒絕”,將來訪者毫不客氣地擋在家門外,“我認為一個作家的心胸應該開闊,為人應該正直,不從私利著眼,筆桿才能硬。”
“我一無金銀可揮,二無才情可以浪擲;我的生活體察和感情積累,不允許我‘玩弄文字’,只允許我向稿紙噴血。”從維熙說,他文學生涯最敬重的是八個字:以真為魂、以史為鏡。他對苦難的書寫都是真實的,不會放大,也不會刻意隱瞞什么。
眼見自己很要好的老朋友大部分都走了,從維熙更對生死早已看淡,他一邊珍視健康,一邊豁達開朗,“上帝什么時候揮手,我后邊就跟他走,鼻飼、插管一律全免,我不受那個痛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