從未止步的道路求索
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之前,福建南部山高林深,曾出現(xiàn)嚴重的虎患,其中廈門、漳州地區(qū)尤甚。關于餓虎襲畜傷人的事件,時常見諸報端。
1916年4月中旬的一個傍晚,鼓浪嶼南部不遠的海面上,一只吊睛白額、頭頂?shù)静?,周身布滿黑黃色花紋的華南虎隨著波浪的起伏,在水面時隱時現(xiàn)。夜色漸深,這只自對岸南太武山區(qū)跋山涉水、泅海而來的老虎,順著潮水從港仔后海域登上鼓浪嶼。
鼓浪嶼地少人稠,很快,這只花面斑斕的老虎便被人發(fā)現(xiàn),工部局專門派出巡捕,在島上四處尋獵。初到島上的老虎也有些慌不擇路,情急之下鉆入一條狹窄的小巷之中動彈不得,聞訊而來的巡捕爬上旁邊屋頂,居高臨下,瞄準老虎頭部連開兩槍,將老虎擊斃。
此后,鼓浪嶼便出現(xiàn)了這條以動物命名的道路——虎巷。
坐落于此的虎巷8號是一棟建于1920年的私人住宅,建筑面積不足200平方米,雙層磚木結(jié)構(gòu),墻面斑駁脫落,雜草苔蘚橫生。在別墅洋房林立,號稱“萬國建筑博覽館”的鼓浪嶼,這樣一棟樓房看起來毫不起眼。但就是這座普通的建筑,卻曾是福建全省武裝革命斗爭的指揮中心——中共福建省委機關的所在地。
上世紀二三十年代,剛成立不久的中國共產(chǎn)黨,為了使中國徹底擺脫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,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探索,同時還要面對來自國民黨的圍追堵截,革命任務艱巨,斗爭形勢嚴峻。
1930年8月,由于之前的機關駐地受到安全威脅,中共福建省委考量后認為在作為“公共租界”的鼓浪嶼,國民黨勢力相對薄弱;遂以“商家”名義租下鼓浪嶼虎巷8號,將此作為革命活動的秘密據(jù)點,樓房大門的門環(huán),就是情報人員聯(lián)絡的暗號。
每到夜晚,時任福建省委書記羅明以及后來的代理省委書記王海萍,會在昏暗的煤油燈下,閱覽全省送來的革命情報,研判局勢、指揮斗爭,并用特殊藥水將機要信息寫在白布條上,由交通員從這里送達各地。
雖然僅過了不足一年,隱匿于此的中共福建省委機關便因為被國民黨發(fā)覺并破壞,被迫轉(zhuǎn)移。但在這短短的幾個月時間里,鼓浪嶼為福建全省武裝革命斗爭的持續(xù)進行,發(fā)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。如茫茫黑夜中的一盞明燈,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福建乃至中國革命,照亮了一方夜空。
或許與“出國之后更愛國”的緣由類似,處于洋人治下的鼓浪嶼,從來不缺少這樣的仁人志士,他們更為迫切地求索著中國的富強道路,在方寸小島上,思忖著“中國未來向何處去”的宏大命題。
離開虎巷8號,沿永春路往西北,上筆架山,行至半山腰處,可以看到一棟依山而建,兼具中西風格的雙層別墅。別墅名為春草堂,主人是鼓浪嶼知名的革命先驅(qū)許春草。
許春草出身貧寒,幼時父親下南洋謀生,從此杳無音信,9歲即開始做工養(yǎng)家,12歲時改行成為泥水工人。在那樣一個軍閥混戰(zhàn)、動蕩不安的年代,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建筑工人為求生存,只能抱團取暖。因為講義氣、重情義,常為窮苦同行仗義執(zhí)言、挺身而出的許春草,身邊漸漸聚集起一幫建筑工人,多時達到數(shù)千人,成為廈門當?shù)仡H具號召力的行業(yè)領袖。
看著腐敗無能的晚清政府在風雨飄零中搖搖欲傾,身為建筑工人的許春草在泥漿瓦楞中辛勤勞作討生活的同時,也在思考著國家的前途命運。
1907年,許春草經(jīng)由孫中山的好友、民主革命家黃乃裳和林文慶介紹,正式加入同盟會,成為廈門同盟會的早期會員之一,并在實際上主持同盟會在閩南一帶的會務。4年后,他與百名革命黨人,進攻廈門“提臺衙”,參與推翻清政府在廈門的權力中心,后被孫中山授予辛亥革命一等勛章。
1921年,孫中山在廣州發(fā)起第二次護法運動,并積極準備進行二次北伐,但軍權在握的陳炯明卻與孫中山意見相左,反對北伐。1922年6月,陳炯明發(fā)動政變,孫中山被迫離開廣州,首先撤離至珠江上的楚豫艦,后又轉(zhuǎn)到永豐艦。
永豐艦上,孫中山想起了在福建廈門頗有影響力的許春草,于是下令,任命許春草為“福建討賊軍總指揮”。如今,鼓浪嶼筆山路這棟由許春草親自設計建造的小樓里,仍然能夠看到居住在此的許春草后人精心保存的相關印信,以及當年由孫中山親筆書寫的委任狀。
“任命許春草為福建討賊軍總指揮 此令 孫文”。用心裝裱的泛黃紙箋上,矜慎厚重的毛筆字跡,雖歷經(jīng)百年歲月洗禮,仍舊清晰可見,仿若墨跡初干,提醒著人們,先輩提筆時那段前路迷茫的坎坷歲月不容忘卻,而今通往復興的康莊大道更應倍加珍惜。
彈指百年。如今,翻涌的歷史浪潮逐漸歸于平靜,而歷經(jīng)百年光陰的鼓浪嶼,已經(jīng)將那段動蕩不安的滄桑歲月、那縷歷久彌堅的文化脈絡、那些不斷求索的勇毅之士深深銘刻在小島的尋常巷陌。
今天的鼓浪嶼筆山路上,已近百年的春草堂,依舊矗然而立,房前翠枝弄影,屋后繁花吐芳,僅從外表已經(jīng)很難讀出其當年所經(jīng)歷的動蕩與滄桑。許春草的孫輩許多康,承繼祖業(yè),在建筑行業(yè)拼打半生后,最終攜妻兒定居島上,在鼓浪嶼的蔥蘢草木間,追尋著先輩足跡,講述著先輩故事。
“我跟爺爺雖未曾謀面,但作為后輩,保護好這座房子,保護好這座小島,就是對歷史最大的尊重,也是對先輩最好的紀念。”坐在許春草曾經(jīng)使用過的桌子前,許多康告訴記者。
院子里,幾株茂盛的三角梅已經(jīng)攀上苔跡斑斑的青石院墻,簇簇玫紅色的花朵,迎風開得正艷。不遠處的筆架山上,一棵棵百年古松蒼翠欲滴、挺拔秀麗,仿若一枝枝飽蘸濃墨的如椽大筆,繼續(xù)書寫新的歷史。(記者康淼、趙文才、付敏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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