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為住得近,雷瑞琴以前每天都能碰見王景愚的老伴出去買菜,“在街上看見我都會問她王老師好嗎?她說哎呀眼睛不行了,畫不了畫了……”每當聽到什么新狀況,她都會打電話過去問候一下。
雷瑞琴沒想到,今年春節(jié)過后接到王景愚的電話,“一開口他就痛哭,我說您怎么了,別哭別哭,您有什么難處跟我好好說說。他說你看這個疫情我閨女也回不來,春節(jié)我們老兩口過得很孤單。我們倆都八十多了,現(xiàn)在也都出不去了,家里只能找個保姆買菜。一旦發(fā)生問題,誰來救我們,誰來管我們。他說著哭得很厲害。”雷瑞琴趕忙勸慰,“您別著急,您把我的電話號碼記住,有什么事趕緊給我打電話,我馬上就過去。他說你一定要到我家里來認一認門。我說您千萬別再難過了,我知道去家里怎么走,不會沒有人管您的。”
這件事情過去以后,過上十天半個月雷瑞琴就給王景愚打一次電話,一打電話就40分鐘不止,她老得勸著點,“不能再說了,您太累了,他說哎呀我高興,我愿意跟你聊。”
雷瑞琴坦言,4月份沒打電話是考慮到老人對清明節(jié)有點忌諱。“他這一走,我心里很難受,就覺得他最后的囑托落空了。”透過電話,她幾度哽咽,令人聞之心傷。
中國國家話劇院一級演員于黛琴
能寫能演能畫畫 任爾東西南北風
今年91歲高齡的著名藝術家于黛琴,與王景愚曾在中國青年藝術劇院時期共事多年。在5月8日接受采訪時,她先回憶了一件小事:“大家初識王景愚時,他講了一件他經歷的事,逗得大家捧腹大笑。同一個故事別人講聽來一般,景愚講就逗人發(fā)笑。”內秀、聰明、有才華,是她對王景愚的總體印象。提到王景愚對舞臺藝術的追求,于黛琴則認為他“能寫能演能畫,是一位藝德雙馨的藝術家”。
直到現(xiàn)在,于黛琴還清晰記得王景愚外表清瘦、儒雅的樣貌,有一個生活小事似乎能與之相對應,“他常年服用中藥,直到去世前一直吃中藥”。似乎因為身體弱的原因,在中國青年藝術劇院同事的印象中,王景愚幾乎從不參與劇院內的小團體活動,“他就是一個人在那兒鉆研自己的業(yè)務,鉆得很深,不太關心身邊的其他事。”
上世紀80年代,在張奇虹導演的著名戲劇《威尼斯商人》中,于黛琴演鮑西婭,王景愚演夏洛克,他們二人作為主演,有過一次難忘的舞臺經歷。
“同臺演出,演員之間本該設法互相適應或雙方商榷,可有人就只要求對方適應自己,這樣就很難合作融洽。但我和景愚的合作就非常順暢,互相搭配得當,戲越演越深刻。”
于黛琴記得其間還發(fā)生過一件小事:當時導演在海報、劇目單上寫主演名字時,把鮑西婭寫在了第一個,有人為此跑去找導演提意見。在于黛琴看來,“王景愚也是主演,但他從沒有找導演說過這類的事情”,她覺得從這件小事上反映出了王景愚的藝術道德和藝術修養(yǎng)。
1980年,《威尼斯商人》一經演出,便從全國上百個劇團的匯演中脫穎而出,大獲成功。王景愚也因扮演夏洛克而榮獲文化部表演一等獎。
此后不久,于黛琴赴日本留學。在這期間她的導師石沢秀二訪華時取得《可口可笑》的劇本,覺得內容很好,拿來問她能不能給翻譯成日文。于黛琴翻譯完成后,被專家公認為上乘之作。后來日文版《可口可笑》由日本劇團上演,受到日本觀眾的歡迎,“臺下也是笑成一片”。
更難能可貴的是,當時日本劇團出資邀請王景愚到日本交流觀劇。于黛琴記得王景愚特別高興,“他非常重視那次戲劇交流,也很注重對外交往的禮節(jié),特意買了西服。我記得他的溫和、儒雅受到日本人的稱贊。”
前幾年,于黛琴將自己寫的《中日現(xiàn)當代戲劇交流史》一書贈送給王景愚時,用心在扉頁上題寫了清代畫家鄭燮的名句共勉——任爾東西南北風。其實在于黛琴心里,這句話也是她對王景愚一生的真實總結。
原央視文藝中心主任鄒友開
在電視文藝的舞臺上他是中國啞劇的開創(chuàng)者
1983年春晚過后,鄒友開調到中央電視臺文藝部。之前坐在臺下看王景愚表演的小品《吃雞》,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。從1986年開始,作為文藝中心的主任,鄒友開真正接管春晚,做了十幾年的春晚。在此期間他與王景愚從內心建立了深厚的感情,“我跟景愚從認識到感情深厚,都是伴著春晚走過來的。他給我留下的最深刻印象,就是他真的具備老藝術家所應該具有的藝術品格。”
在鄒友開的記憶中,初識王景愚時,他在“青藝”的表演就已經很有名了,特別是在小品《吃雞》的表演完成后,他的表演風格深入觀眾內心,觀眾很崇拜他,“那年代電視是很厲害的,當時在臺里,一個是電話,一個是寫信,都像雪片一樣刮來。但景愚始終是默默無聲、踏踏實實地干工作。他沒有什么架子,而且很謙虛,我們合作得也非常好。”
直到現(xiàn)在,鄒友開依然清晰記得,1990年趙本山首次上春晚表演小品《相親》的經過。當年春晚建組時除了本臺人員,還考慮要吸收一些社會精英,基于此,王景愚也是春晚的主創(chuàng)人員之一,“他主要在劇組里負責寫語言類的節(jié)目”。恰恰在那一年劇組收到新人趙本山投送的小品,鄒友開記得,“作品送來得比較晚,再加上東北小品好多都是脫胎于二人轉的表演,那種表演風格拿到電視舞臺上就很危險,第一次審節(jié)目臺領導就給斃了。”
在分秒必爭的倒計時階段,趙本山的小品被連續(xù)斃了兩次,當時鄒友開覺得,雖然《相親》的表演形式不適合電視舞臺,但這個小品的“梁子”很好,他主張把趙本山、王曉娟幾個新面孔保留下來。鄒友開左思右想,想到王景愚是搞舞臺藝術的,而且在1990年之前已經參加過好幾次春晚,“他自己表演過節(jié)目,也參加過春晚劇組的主創(chuàng)團隊,非常清楚電視文藝舞臺的要求”。于是鄒友開找到王景愚商量,能不能幫趙本山的小品改一下,把那種不適合電視的表演去掉,“爭取第三次能留下來”。
一番討論,王景愚也認為這個小品“梁子”不錯,而且兩人都認為趙本山有表演天賦。既然看法一致,鄒友開直言不諱地說,“能不能發(fā)揮一下你搞表演的長項,扶持下新面孔。”當時有些人覺得反正趙本山的表演也不合要求,馬上要直播了時間又緊張,放棄他算了。沒想到王景愚很熱心地挑起這個擔子——“他不僅義不容辭地擔當起這個小品的具體修改任務,還盡力幫助年輕演員完成表演。”要知道那個時代的春晚萬人空巷,全國人民都守在電視機前。1990年的春晚過后,新面孔趙本山一夜走紅。
在鄒友開看來,王景愚的表演功力真是沒得說,“他演啞劇小品是把語言抽掉后,所有的主題、內在情緒都通過形體、表情、動作把整個小品表達出來。光靠演就讓你哈哈大笑,做到這個非常難。”此外他覺得更難得的是,王景愚能夠站在電視臺的角度思考問題,“既要保證思想性又要保證藝術性”。
鄒友開有個體會,演好啞劇小品,一是得有生活的基礎,“沒有生活根本就提煉不出來這種啞劇的動作”。二是得有表演的天賦。“我個人覺得景愚他都具備了,可以說在電視文藝的舞臺上,他是中國啞劇的開創(chuàng)者。”
默劇演員王梓
摘星星的老爺爺
王景愚在書里講過一個經歷,50歲時他就對舞臺演出有過力不從心之感。有一次他演完《足球守門員》之后,心臟在激烈跳動,猛然又是一陣疼痛,從左胸直穿背部,“我覺得幕布和燈光在我眼前旋轉。我只好重新拿起筆來,把我要寫出來的東西落在紙上。”
由此,王景愚把探索啞劇的心得體會和幾個啞劇小品用文字記錄下來,“奉獻給有志于從事藝術的青年朋友”。在王景愚看來,啞劇藝術之花應毫無愧色地在藝苑中綻蕾怒放,爭芳斗艷。他把提高和發(fā)展民族啞劇的希望,寄托于年輕的、富有才華的后來者,也盼望著有更多的青年通過艱苦努力,使民族啞劇放出它應有的光彩。
年輕的默劇演員王梓,十多年來以一己之力讓拿大頂劇社閃閃發(fā)光,從烏鎮(zhèn)走向世界,也使默劇走進新時代年輕人的心里。王梓告訴北青報記者,很多年前他就是看著《王景愚與啞劇藝術》一路走到現(xiàn)在,“中國默劇的開創(chuàng)者,一定是他了。”王梓感嘆,在他心里,藝術大師如王景愚像是“摘星星的老爺爺”,心里清楚“人是摘不到星星的”,但還是會不自覺地想,“手再長點就好啦!”他覺得這真是美好的一生。
王梓直言他曾擔心過,喜歡的演員在這個時代如此默默無聞,外界沒有任何有關他的報道,“那,如果他突然去世怎么辦?我會收到消息嗎?今天,還是收到了。演默劇的老爺爺去世了。可惡,還是有些難過……”(李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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